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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宋末期诸词人之中,予独爱蒋捷。
蒋捷故籍属江苏宜兴。此地方巾阜盛,巨儒之门皆出其中,士宦如林。蒋捷早年进士及第,奉诏登朝,躬迎圣听。故词作沾带雍容贵族气,如“待月明洲渚,小留旌节,朗吟骚赋”(《女冠子*竟渡》),而其身适处国殇之日,几遭夷寇之手,忧戚漂沦,遂罢仕归隐。流连荒塔野溪之间。与翠竹苍山有盟,别赋深情,世称“竹山先生”。
宋人素诗重理之阐发,词尚趣之挥洒。豪放词人,苏子瞻举首高歌,振笔写意,尘世万象,上临丹阙皇舆,问道求仙; 下至勾栏市井,贩夫走卒,无不入诗,亦无不入词。至南宋辛稼轩继开先声,浪卷波翻,益将词之意趣拓至极境。其后诸遗民词人多怀离乱之伤,倾故国之思,风调转入冷寂悲楚,甚而靡弱不禁。然至蒋捷处,异军飙突而起,别开生面。似又重拾辛派词格之风度。然填词不离造境,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有云: “上焉者,意与境浑;其次,或以境胜;或以意胜”。蒋捷并非模糊“写实”与“想像”之间的界限,以词境高下而论,无疑当属“上焉者”。不得不令人拭目而观。
《竹山词》立意自高,用词可谓之“奇谲”。且看他“浪涌孤亭起,是当年、蓬莱顶上,海风飘坠。”(《贺新郎*吴江》),壮气凌霄,沉隐胸中之不遇。既绘眼前景,又照当年事。巨笔如椽。又看“万叠城头哀怨角,吹落霜花满袖”(《贺新郎*兵后寓吴》),用字精当,凝炼出神,词人将微躯置于一个巨大的空间之内,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。城池的肃默,号角的哀鸣,飞霜的侵袭,相与为一,构成一幅异常苍凉的画面。晚宋词作本以婉丽纤弱为宗。穷韵究律,溺于开凿圆融之音节。竹山词挥毫一变,不啻青冥尽处一脉霞光,彤云之间一声响雷。若涉旁篇,瑕瑜互见,皆欲不相顾。
蒋捷词风多变。造句奇巧,非婉非豪。不能简单地将其归于某类,这种“骑墙式”的创作风格衍成词史上独特的文学现象。而且创意十足,灵感奔泻不绝,包孕极为复杂的思绪。故只言片语实难道尽。为宋词日趋没落荒僻的岔道口,树立了一柄崭新的路标。试看“春愁怎画?正莺背带雪,酴醿花谢。细雨院深,淡月廊斜,重帘挂”(《绛都春*一题作春愁》),古人写春愁之词多矣!此词独妙在化抽象为具象,乍暖与轻寒,丰润与瘦硬,景与人,俱已糅合一体而发之于外。同赋哀篇,蒋竹山抒怀写意,运斤成风。哀而不伤,腴而不腻。比之吴梦窗一味地雕红镂翠,要高明得多。观张炎词,虽其精于律格,细致入微,但其色调晦暗幽深,又不及竹山之激切明丽。
蒋捷词文采足映千秋,句律典正精工,情韵兼胜。他取法各家,博采众长,又善于鎔铸萃炼,卓然独立。是故被奉为明清词人临摹的范本。尤为清初阳羡词派所推重。陈维崧,纳兰容若等皆传而习之。刘熙载评其词曰:“蒋竹山词未极流动自然,然洗练缜密,语多创获”,着眼于作品之质地,纹理,个性,各部皆扼其要,真是一语中的。
望乡国饮尽英雄泪,战蛮虏流遍郊原血。蒋竹山身负时代的创痛,而忠烈之气不改,大节为时人所仰。遗存词作九十余首,纂目结集,后世翻刻编印不绝。正可谓: 奇篇恒警世,英名永流芳。